2022-01-25 18:21:02
刘翠青第一个冲过终点线,直到身边的人拍了拍她,她才知道自己夺冠了,拿到了本届奥运会的个人第二金。
这是东京残奥会女子200米T11级决赛,刘翠青是全盲选手,她看不见终点线,更看不见记分牌。
和她一起跑到终点线的人并提醒她夺冠的人穿着橙色马甲,马甲上没有他的名字,只有“guide”的标识。
他叫徐冬林,身份是领跑员。
领跑员的职责,是在比赛时保障盲人运动员可以无所顾忌地向前奔跑,并且在需要冲刺或者通过弯道时给运动员提供指示。而这一切,都是通过领跑员的口令,以及领跑员和运动员两手间长约10厘米的牵引绳所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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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冬林突然感觉自己失去了方向,戴上眼罩之后,他感到一丝恐惧。
刘翠青的世界就是黑暗的,徐冬林有时会去感受刘翠青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感觉像喝水这种小事情,都成了奢望。”
刘翠青年幼时就拥有不错的运动天赋,10岁时因眼部疾病未能及时治疗而失明。17岁时,她才被残联挖掘,开始接受正规训练,但一直没有合适的领跑员,直到2013年底,他遇到了徐冬林。
要想最大化地兑现盲人运动员的速度潜力,领跑员必须使自己的步调和姿态都与前者保持镜像般的一致。“像是只有一个人在跑”,就是对一对T11级别参赛选手的最高评价。
这不仅需要“硬件”的适配,还要将默契内化为身体本能,需要双方用无数的心血去浇灌出牢不可破的信任。
由于盲人无法亲眼看见技术动作,诸如抬腿、举杠铃这样对健全人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都难以理解。为了让刘翠青能够领会训练中的细节,在将动作教给她之前,徐冬林会先一遍遍自己进行“消化”。
与盲人运动员几乎形影不离地进行共同生活,是领跑员必做的一项工作。徐冬林不但需要去观察和了解刘翠青的性格,还需要照料好其生活。包括给刘翠青洗衣服、刷鞋这样的杂事,也可能由身为领跑员的徐冬林来完成。
“我们教练说,除了洗澡睡觉不在一起,(其他时间)都在一起。”刘翠青这样描述两人的相处模式。
业内功勋教练汪成荣甚至认为,就连吃饭的时候,如果盲人运动员将筷子放到了辣椒上面,领跑员都要记得立刻提醒。
——2——
两人共同通过了“信任关”,他们在跑道上就进入了所向披靡的状态。
与徐冬林搭档的第二年,刘翠青便在仁川残亚运会上夺得五项比赛金牌。2015年世锦赛,她在T11级别径赛项目上揽下四金。
由于选择面小等原因,盲人运动员要想找到优质而可靠的领跑员,并通过长期搭档培养起足够的默契,面临着重重困难。如果领跑员出现伤病等突发情况,运动员几乎没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替补人选。
里约残奥会上,400米决赛之前,徐冬林的右腿肌肉伤势就已经相当严重,可为了不过多地分散刘翠青的注意力,他向刘翠青承诺,即使靠走,也要把刘翠青带到终点。
决赛中,徐冬林遭遇了半月板撕裂伤势,但“还有五六米就顶不住”的他仍然强撑着陪伴刘翠青,直到她稳稳地第一个撞线,他自己则瘫坐在终点线,久久没有起身。
这背后的故事,刘翠青直到赛后才有所了解。
——3——
将运动员带到终点线,告知运动员获得了金牌,牵着他们的手送上领奖台,然后默默退下,在领奖台下,看着运动员戴上金牌,为他们送上祝福。
为运动员创造佳绩付出心血的领跑员,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只能“隐姓埋名”。
北京残奥会,吴春苗获得了女子100米T11级金牌,颁奖仪式上,吴春苗出人意料地将自己脖子上的金牌挂在了领跑员李佳雨脖子上。赛后的新闻发布会,吴春苗说:“我听说没有颁给领跑员的金牌后很失望。”
那届奥运会,同样获得金牌的全盲选手张振也把自己的金牌挂到领跑员宋金宝脖子上,说:“他的付出比我还多。”
“归根结底,你必须无私,你必须耐心,你必须明白这不是你的表演。”
世界上最成功的的领跑员杰罗姆·艾弗里说,现年42岁的他,迄今引导盲人运动员斩获两面残奥会金牌和三面世锦赛金牌。
“当然,我们和运动员站在一起。但我知道大卫、莱克斯或乔赛亚是蝙蝠侠,而我是罗宾。”
艾弗里和有“盲人博尔特”之称的大卫·布朗合作最为成功。两人携手的第一个赛季(2014年),艾弗里就帮助布朗以10秒92创造历史,成为首位跑进11秒的全盲人士。两个赛季之后的里约残奥会,他们毫无悬念地摘得金牌。
要在优秀的盲人运动员身边“陪跑”,他们自己也得是能在跑道上风驰电掣的“飞人”,男子百米比赛的领跑员自身水平须在10.4-10.5秒,而200米比赛的领跑员们要能在21秒或以内完赛。这也就意味着,顶尖盲人运动员的领跑员在选择成为“罗宾”之前,往往也拥有过一段职业生涯。
个人百米最好成绩能达到10秒17的艾弗里,2004年雅典奥运会前他曾参加美国的奥运选拔赛,但最终倒在了半决赛。
这时,一位朋友的介绍让他成为了盲人跳远运动员莱克斯·吉列的领跑员,以不曾设想过的方式踏上了雅典之旅。之后,艾弗里又转向了更为熟悉的短跑项目。
“但我也很好,因为我是这个组合的一部分,是他们让我内心的火在燃烧。”
徐冬林同样有过完全属于自己的梦想,他曾经入选过江西省队,从小就跑得比同龄人快的他,由于伤病的折磨已无法继续在这条路上前行。2011年初,徐冬林选择了退役。同年3月,他成为了刘翠青的领跑员。
“我帮助她实现了梦想,她也延续了我的梦想”,徐冬林说,“我真的很感谢她。”
——4——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领跑员的遗憾终于成为了历史——从伦敦残奥会开始,领跑员同样也可以接受表彰。包括艾弗里、和徐冬林在内的领跑员们,也终于可以和相互成就奥运梦想的好搭档一起,共同在领奖台上领到属于自己的奖牌,绽放最灿烂的笑容了。
东京残奥会,徐冬林和刘翠青又年长了五岁,徐冬林为治疗半月板撕裂伤势进行了手术,而刘翠青则是坐骨结节受伤,奥运会时仍未完全痊愈。400米上场前,徐冬林和刘翠青双双打了封闭针。
经历了岁月和伤病的试炼,这对搭档在东京的破纪录卫冕也显得尤其具有含金量。200米比赛后,这对搭档也也结束了本届奥运征程,徐冬林甚至举起了刘翠青。
“田径赛场这条道路,我会一直带着刘翠青奔跑下去。”
T11级别男子100米项目的残奥会卫冕冠军大卫·布朗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由于多年搭档杰罗姆·艾弗里在过去的一年里伤势得不到痊愈,大卫·布朗不得不在今年五月份临时将领跑员更换为相对而言经验欠缺的莫雷·斯图尔德。
这对匆忙配对的组合仍然在美国选拔赛上跑出了11秒38,获得第一名。然而,这样的水平离布朗四年前同艾弗里跑出的10秒99相去甚远。最终,在新国立竞技场的跑道上,布朗甚至未能跑进决赛。
但他相信在值得信赖的领跑员的带领下,他还能继续奔跑:“我们在为未来训练,我们早已将目光放在巴黎(残奥会)了。”
有人曾经问过刘翠青,假如给你三天光明,你最想看什么?
她说,“想看一下我的领跑员,他们说他长得很帅。”